涂芥庵《东瀛见知录》一书的由来
去年春季某天，接到我95岁高龄婶子一个电话，她说：“你来一下，你三叔有点古旧书，落实政策（按：我三叔涂允檀，是第一个起义的国民党政府驻外大使，于1950年携家眷回国，在北京定居，任外交部顾问。1964年以历史反革命罪被捕，“文革”中家被抄，他的中、外文藏书、日记等遭造反派洗劫一空。1979年外交部、公安部为叔父平反冤案，落实政策）时没人要，他们准备处理。我听到消息后，赶紧跑去，才将这点残存的书要了回来。这些，对你还有点用处。你来挑拣一下，有用的书，你不妨拿走。”我遵命去了，发现有本篇幅不大的线装书，名叫《东瀛见知录》，起初我没在意；看别人写的序言，才知此书作者为涂芥庵，“芥庵”正是我祖父涂福田 先生的字。
祖父生于清同治戊辰年（1868年），光绪甲午年（1894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他受当时厉行新政的湖北总督端方聘请做过汉阳府中学堂（晴川书院改制）监督，培养造就新学人才，颇著成效。其后被选调直隶（今河北省），做过几任知县。在钜鹿、井陉均有突出政绩，受民爱戴。民国以来，祖父受聘在湖北督军萧耀南的督军府做过几年幕僚，于1923年辞世，终年56岁。祖父上世纪初（1906年）在钜鹿知县任上曾赴东邻日本考察，并写出著作。
崇
19世纪中叶前，日本和中国都是闭关锁国的。这两个东方国家都是西方列强用强权、炮舰轰开国门的。中国被列强轰开门户比日本还早十年，那是1840年英国发动侵华的鸦片战争之后，中国被迫向列强开放门户。而日本被轰开门户是1853年美国人率领的舰队闯入其东京湾，比中国晚十来年。但日本对比东方古老封建主义文明更具优胜性的西方资本主义文明急起直追，迈出的步子比中国大而快。日本推翻了德川幕府的封建军事统治，改为“君主立宪”的政治体制，1868年开始了明治（天皇）维新，不仅从工艺技术等层面，还从思想、理念，社会管理，政治法律的革新，普及教育，造就各方面人才，全面提高国民素质等等社会改造、建设层面，认真学习西方之长，很快走上了独立发展资本主义之路。当然无可否认，日本全方位地学习西方资本主义文明，也学了西方殖民主义者的对外侵略、扩张，一开始就是这样；并且和日本自身的老底子——死灰复燃的封建军国主义结合起来了，这就是事物的两重性，并不奇怪。而中国，不要说当年被西方列强欺侮得晕头转向的清末统治者，没有对外侵略、扩张念头；从中国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到中国新的革命领导者毛泽东，他们都不搞对外侵略、扩张；而是主张“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绝不学西方资本主义、殖民主义的对外侵略扩张。这是题外的话。本文还是回到清末的现状。那时清朝统治者虽然领受了西方坚甲利炮的厉害，开始了某些“维新”，却仍然坚持着腐朽的封建专制政体，没有更改。这就是某些维新派官僚所宣称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将“体”、“用”截然分开，实际上是以不变的封建专制为“体”，阻滞了认真学西洋之长，也堵塞了社会改造、进步之路。这比起日本认真学习西方在治国安民、革新法律、普及教育等等方面该学的长处，相差甚远。这就使中国积弱难改，江河日下，不能抵挡日本和西方列强的一再侵凌。
眼看着近邻日本，因国力增强，快速走上了资本主义及军国主义侵略扩张之路，1875、1876年侵略朝鲜；又以朝鲜作跳板，开始侵略中国；1894年的中日战争，中国割地赔款；1905年日本公然践踏中国国土，打赢了日俄战争；又还有1900年，八国联军（日本在其列）掳掠中国的首都北京。中国的仁人志士们，真有亡国灭种迫在眉睫的忧虑了。于是青年学子，政界人士等，纷纷东渡日本去学习、考察，想真正学到一点可资借鉴的东西，为国家社会所用，以使东方大国脱出积弱的困境。
我们已经知道刚被任命为直隶钜鹿知县的涂芥庵，是自己申请到日本考察的。
涂芥庵在日本考察简况
芥庵先生于公历1906年4月14日午后（农历丙午年三月二十一日）自上海登日本三菱公司博爱轮，16日清晨抵长崎口外，18日早7时到神户，登岸歇息，次日上午改乘东海道线汽车于20日早晨到东京，开始了对日本的游览和考察。他每天的日程安排甚紧，主要是考察，而纯粹的游览甚少。地点除在东京，还去了东京以外的县。从4月20日至6月2日（农历丙午年闰四月十一日），共考察44天，于神户结束了他的工作日程。作为一个在中国基层执政的人，他对此次在东邻的学习、考察，态度极为认真。考察的范围甚广，先是考察如雨后春笋般建立的各种各样的学校；而后是各级政府的组织、职能、运作、效能等情形，基层政权的选举、地方自治——议会如何实施对基层行政的监督，警察和法院组织及运作，监狱的管理——犯人的待遇及改造；此外新兴工业、农业、农事试验、气象、林业、水利、交通、邮政、银行、税制和税收、医疗卫生、水和环境保护等等，总之，凡关系国计民生的项目，明治维新以来大小巨细的新鲜事物，莫不尽收他眼底、心底。他采取逐日记录的方法，将目中所见、耳中所闻，心中的感受、思考，一一详细记载下来，这就成就了这本虽然篇幅不大（文言文约三万字）而涵盖面广，丰富、生动，深入、细致，不乏活跃的思想、独到的见解，一个世纪后读来仍新鲜如昨的《东瀛见知录》，或可供今日执政者们借鉴、参考。我想这就是此书的历史价值所在。限于篇幅，为便于读者提纲挈领地了解本书的精髓所在，以下仅从教育、地方自治、文明监狱、环境保护等几个专题，按照“原汁原味”来呈现作者当年考察所见所思。
教育短短40多天时间，芥庵共密集地参观、考察了东京及其附近地区24所学校，计：
1、师范学校：
⑴高等女子师范学校：该校最重品行。生徒在内寄宿，管理极严。分文科、理科、技艺科，四年毕业。另有专修科、选科、研究科、保育实习科，附属高等女学校、小学校、幼稚园。
⑵高等师范学校：分文科、历史地理科、物理化学科、博物学科。三年卒业。学生须修预科一年，方能入本科。设附属小学校，以备学生实地练习。教室有80余所……
⑶东京府立女子师范学校、县立浦和师范学校：毕业学生，皆以充本县小学教员，至今尚未足于用。经费由县支给。
⑷县立浦和女子师范学校：管理概况：进内即舍监室。学生一室十人，选室长二。自修、寝室均在一处。室内非常雅洁。再进有学生会客室，必父兄至亲，经舍监承诺乃许接见。间壁则舍监办事室。舍监五人，皆高等女师卒业生，每日轮一人值班。每日派学生四人于功课毕后，帮同料理，藉以练习办事。学生有出入携带簿，出外访亲友坐谈几时，由某亲友钤印簿上。假期归省，由家庭捺印。生徒零用钱存舍监处，用时取出，余款仍交舍监……服饰务求朴质。高等生距家近者，亦在校寄宿。管理之严如此。观教学：一室教作法。一生上坐，一生捧贽①，见执礼甚恭。询系初见舅姑②之礼。一室教茶仪，教习以鼎煮水至沸，令一生烹茶，一生尝之，各有法度。此皆我国礼经所传之妇仪、妇职，此邦守之，弗敢失坠。
2、小学和中学：
⑴常盘小学校：高等、寻常两科，男女生徒千余人，附设幼稚园。寻常科皆男女合教。高等亦有共教室者，男女分左右坐。未上课之先，既下课之后，生徒皆在游戏场随意运动。一教员监之，有跳跃者，唱歌者，团坐笑语者，彼此较力为戏者……冲突喧哗。及号铃一鸣，生徒各就班次，双行并列，长者在前，短者在后，步伍整齐，不闻声息，随教员上堂就坐，何其肃也……
⑵大森町①高等小学校、贵船寻常小学校：每年检查学生身体二次。
⑶万年町特种小学校：本校特征专收贫民不能入学者，经费自东京市支出。学生纸笔、书籍、医药均由学堂供给。现有学生五百余人，九班只四教室，午前教四班，午后教四班，夜间一班。半日学校，既节经费，又便贫民。校长言：小学教育不徒启发知识，务先养成学生善良之性质……
⑷东京府立第一中学校：每一教室为一组，置组长三人，投票选定。组长承师长之命令，代表同组生之意见，放课时间有监察同组生之责。大抵中学校以上皆有此等自治规则，故管理最易。学科则普通之最高者。外国语时间独多。以各种科学皆自欧美输入，非通一国语文不能求高等学问。彼国自高小学校，即重视此科。
3、高等学校：
⑴第一高等学校：学科分三部，一部文科法科，二部理科工科农科，三部医科，为帝国大学之预科。学生一千余名，管理只一舍监。寄宿室分六寮，一寮十余室至二十余室，一室十人至二十人。每室选室长一人。每寮公举二人为委员，必学中有资望者，维持一寮之秩序，监察学生之行检。如学生不守学规及其它不正之行为，委员即集合各室长会议惩治之法。从多数决定，委员有执行之权。一月有谈话会，全寮或一寮为之。辨论部练习演说之学，一月或数月一举。学生出席演说，并召集国中有名望、长于演说者数人到场讲论，以为模范。此外有柔道、击箭、庭球、野球、端艇诸武技为随意科。学生练习时，校长极意奖励。每年必有一二次与他校竞争，甚为激烈。胜则全校祝捷，不胜则愧。奋激昂以图再举。曾见揭示处有一纸，系与早稻田大学竞球，鼓励士气者。团体自治之力，勤俭尚武之风，诚哉该校之特色也。
⑵帝国大学的工科大学：有土木工学、机械工学、造船学、造兵（器）学、电气工学、建筑学、应用化学、火药学、采矿及冶金学，凡九学科。建筑制图室所制图张满室壁，有平房、层楼、侧面、正面诸式。列品室有日光山、五层塔、雏形内外家屋、耐震家屋之模型；建筑诸式之标本装饰品，有希腊罗马古代、近世雕刻石品、各国大理石、古代砖瓦。机械列品室关于机械工学之各种机械器具、蒸气机关之模型并试验强弱度之材料、标本。电气室关于电信、电话、电灯、电力及一般物理学之模型、标本。化学室储各种原料及制产品等标本。采矿冶金列品关于矿物、地质、矿床、试金、撰矿、冶金诸科之模型、标本。大抵理科研其理，工科明其用。日本有大建造，必有工科博士司其役，地方厅、所之充技师、技手者，皆工学卒业之人，宜其工事日精也。
⑶高等工业学校：……导观各工场，分染织科、窑业科、应用化学科、机械科、电气科、工业图案科、建筑科，学生均在场实修。染科一项，种类三千余品。近年始研究得永久不变色之法。日本师法欧美，必尽得其学而后已，与谈西学而徒袭形式者异矣。
⑷早稻田大学：校建于明治十五年——公历1883年，有大学部、高等师范部、专门部附设小学，现复添中国留学生部，共七千余人，规模宏阔，学科完备，为私立学校之冠。图书室藏书约十万卷。知名之士多出其门下……近设日、华学生会，极意联络我国人士……
⑸医科大学：分医学、药学二科。解剖室：内脏、心、脑、手、足、全身、半身、胎儿、初生儿，不下数百具；由一身某处受病，即将某处剖出留存以备研习。附属医院为学术实验及临床讲义之必要。病室百六十三所，有施疗与私费之别。施疗系贫困不能备医药而其病症足资学术之研究者。私费有特别病室。治疗室进内一教室，旁列坐号，以次递高。询系教习施病者，学生环坐观之。旁一室储外科器械甚备。外科标本室皆霉毒结核割下，各以小瓶封存，书明某症。光线器械室有新发明之夜克斯（X）光镜也。
⑹黑村农业大学：分农学科、农艺化学科、林学科、兽医学科，修业年限各三年，以中学卒业生选入。农业教员养成所修业一年，以师范卒业生选入。导观列品室有谷菽、果实、蔬菜种类，酒精浸品，石膏模型，图画工艺作物并制造园艺上之标本，养畜、养蚕、制丝，其它和（指日本）、洋农具之标本。校内有农场、苗圃、植物园、养蚕室、家畜病院，皆学生实习之所，设备最完全，占地宽广，“尽一日之力，实未能窥见其十五也。
⑺东京府立高等女学校：该校无它宗旨惟以养成婉淑明慧之质性，异日能为人作贤妇、慈母而已。学课于语言、裁缝时间独多，于家事尤注意。
4、各类专业学校：
⑴美术学校：本校宗旨在养成专门技术家并图画学科及实业学校之教员。学生分预备科、本科、撰科，自预科入本科以五年毕业。学课有西洋画、日本画、雕刻、图案、金工铸造、漆工凡七科。学生各专一科。实习时多，教授时少，至最后二学期则专从事于卒业制作。西洋画有裸体画，学生对照作画，须眉毕现。日本画课，各授鲜花一枝，与临摹画本者有死活之别。漆工科20次上光32次而止，明润如镜……
⑵蚕业讲习所：蚕丝之学非悉心研习不能明其理而善其事，分养蚕、制丝两门，本科三年毕业，另有研究科。标本室存各国茧，丝有人造丝，无异真者。日本丝以小石丸产者最佳，有赤熟青熟等名，究不及我国丝质之天然光泽。以装制不良，不为外人所喜，是急宜研究者也。蚕蛾标本自初生以至成茧俱全。蚕病模型：因食不洁桑叶所致，有消毒喷水器。养蚕室内设暖炉，常保七十余度之温度。炉旁盛水，以防干燥。学生各养蚕子一钱，实地练习。各国蚕种分箔饲养。温室、寒室、早桑、迟桑、蚕生时期及其化性无不一一试验。烘蚕室有汽蒸、火烤二法。缫丝室悉用机器抽丝既润且快。有肉眼检查、器械检查二室，检查后丝无微疵，始如法排扎。又缫丝之水忌有石灰、铜铁、硅酸、食盐等有机物及不洁物质。校内有滤水池装置，如水道局淘汰极净而后用以制丝，宜其良也……
⑶振武学校：导观其教室、寝室、自修室，规模整齐。陆军教育以习劳耐苦，服从命令为主。该校管理最严，非病不得缺席。非星期不得出门。遇教习兵官必举手为礼，否则罚即随之。教习命之左不敢右，命之前不敢后。至联队士官尤为严肃。所以号令如山，临事无畏缩溃逸之虞，由平日教育约之渐也。必待教育普及，人人有爱国之思想，知当兵之义务，而后可以为兵……多养士官之人材以为卒伍之表率，使人皆尚武，士尽知方，庶几有备无患之长策也。
5、私立学校：
⑴私立女子职业学校：创于明治十九年——公历1887年，现有生徒八百余名，分术科、学科。术科即裁缝、编物、剌绣、造花、图画，学科有修身、国语、算术、家事、理科、体操。以术科为实习学科。学生缴的学费加上她们的工艺制成品收入，使学校在开支后尚有赢余。曾参观造花教室并成绩陈列室，所作花叶活色生香，新翠欲滴，不知其为人造也。一花篮满插鲜花，云值40元。每年日本皇后临幸一次，贵重物品多供宫中之用。所售物品之收入，分半额由该生①存入贮金所……
⑵巢鸭宏文学校：私人创办，于明治二十九年——公历1897年开校。有三校，此校为分校，学生扩充至一千三百人以上，有速成、普通各班，教员皆自高等师范养成者。
6、特殊类型学校：
⑴东京盲哑学校：有寻常科、技艺科。盲生技艺以音乐为重，兼针治、按摩。哑生则习图画、雕刻、裁缝等技。训盲有凸体字凸面地图，训哑则作以手势者多。食室寝室必一盲一哑，能见能言，相互为用，无异完人，可谓以缺补缺矣。据言残疾之人原因于血族结婚者多。现在生理学大明兼以法律禁止，岂非正本清源之道哉。
⑵东京市养育院：院内收容穷民，行旅病人，弃儿，遗儿，迷路儿，感化生。以衰老残废者养之于健康室，染病者养之于病室，幼童入幼稚园，学龄以上则受小学教育，半日入学校，半日学手工。长大些则专习工艺。乳儿则依托邻里、亲戚为之乳养，满三年归院。此外或通学于市内高等小学，职工、学徒各学校。女子则通学于职业学校，内有家庭教场为年长女子实习洒扫应对炊事之所。各室照料周至。保姆之于幼童，看护妇之于病者，虽慈母之用心无以过之。幼童至实能自立，始令出院。其在院作工所得之钱分给半额，以为出院后生活之资本，教养兼施，法良意美矣。
从介庵
第一，重视基础教育。从幼稚园到小学、高小、中学、高中，形成一套完整的基础教育系统。
第二，小学、中学非常重视素质教育，即德（包含心性、秩序、纪律、自治精神等）、智（知识）、体、美，心、身两方面的培育、养成。如芥庵所言： “大体日本小学教育纯重育字，甚合养正之义，每日功课只四小时，多者五时。循循善诱，务使发达其身体，涵养其性灵，故一般生徒皆活泼挺拔，秀整可爱。异日所以能受精深之学理……其得力于蒙养时之教育者固已多矣”。
第三，小学、中学重视外语课。“彼国自高小学校即重视此科。”“外国语（教学）时间独多。以各种科学皆自欧美输入，非通一国语文不能求高等学问”。
第四，师范学校管理严格。因为这类学校是培养师资的，他们要“为人师表”，因此男、女师范院校均管理严格，尤重品德教育，并设有中式的修身课、礼节课等。
第五，重视国民教育的普及。从首都东京到县、郡、市、町（乡镇），各级都办有小学、中学，师范学校或其他专业学校。国家和地方出财出力，公办学校和私立学校并举。例如东京附近人口120余万的琦玉县，芥庵先生曾作调查。“学龄儿童，男孩入学者达百分之九八，女孩百分之九五。县立男女师范各一，中学校四，高等女学校一，农业学校一，又有下属秩父郡立农学一所，其馀皆町屯立及私立者……”师范院校是公费，但小学教师仍供不应求。国民基础教育的普及程度，还包括办有盲、哑人学校；专收贫民不能入学的孩子，由乡镇出钱办的特种小学校；收容穷民、行旅病人、弃儿、感化生等，教、养兼施的城市养育院，等等。
第六，高等学校各学科门类齐全。既有囊括文、法、理、工、农、医等的综合大学，也有专业大学。分科、教学、教材、设施、环境等，均适应培养造就国家工业化、现代化所需高等专业人材的需要。
第七，专业学校如工业、农业、蚕桑、医学、美术等，分科颇细，且有那时从国外引进的，先进的现代科学的设备及教学方式。值得注意的是日本人的进取心和竞争意识，“师法欧美，必尽得其学而后已。”日本一个校长告诉参访的涂先生：“工艺竞争时代非精习工艺之人不能膺管理工厂之重任。我国贵族充本校学生者甚多。贵国欲振兴工艺，必令官吏讲求此学，以后办事方有把握。”芥庵引的这位日本人讲的道理是对的。直到如今，日本人在工艺上仍保持这种争世界一流的进取精神。而我国在20世纪后半期，相当一个时期仍流行不利于我国工艺制造发展的所谓“外行能领导内行”这样的说法。又如办蚕桑讲习所，日本人用精细的科学方法养蚕、缫丝，明显是以蚕桑丝绸故里的中国为对手。芥庵慨叹曰：“中土素号农国，农桑之业发达最先，近以墨守古法，制造不精。茶丝固有之利为人所夺。欲谋挽救，舍设学讲习与设场试验，无他术也”。
第八，上世纪初，日本女校已起步并发展甚快。让妇女和男子一样上学受教育，这是女子应有的权利。日本也是刚从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走过来，但是他们已经知道女子受教育的权利和必要性，很短时期，他们的女学就发展起来。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对女子的教育，除了让她们跟男子一样有上学学习现代科学知识的权利，同时却保留了东方（其本源自然是我们中土）教育女子的一些可取的传统，简单说来就是“知书识礼”，温文端丽；既有道德、仪容举止的素养，又有知识学问，这跟西方女子受的教育及其方式还是有所不同的。日本的女学中并不废弃我们东方那些优良的东西，这是值得我们参考的。正像当年芥庵先生所说：“我国女子素重廉耻，若加以学问，使有普通之道德、知识，必益化其鄙私而进于粹美。”芥庵没有说的是，女子若没有受过良好教育，则其“鄙私”、缺乏教养的表现，那是随处可见，见怪难怪了；
第九，教育作用极大。从日本自上世纪初起一贯重视国民教育这一点来看，教育——培养人才，确实是社会文明进步发展最最重要的东西，是发动机、原动力这样的东西。“科教兴国”——“教育强国”，这的确是东西方发达国家的实践反复证明了的颠扑不破的大实话，也是真理。而教育的效果，当年具备卓识的芥庵先生已经看出来了。他说：“日本自教育发达，风俗较前日已大改良。女子受高等教育者，人格尤高尚。”
地方自治
农历丙午年闰四月七日（公历1906年5月29日），芥庵先生往访日本内务省，了解地方自治制度。“明治二十一年（公历1889年）裁可①市、町、村制，二十三年（公历1891年）裁可府、县、郡制，予地方以自治，各就本地情形自定条例而自行之，国家但以法律监督其行为。府、县、市、町、村虽区域广狭不同，同为自治团体，均以谋区域内之公共利益及奉行国家委任之事件为其职务。人民既享自治之权利又分担自治之义务。凡地方应为之公益，经议会议决人民即出资主办。不足则募公债。如市、町、村会议决有不法事件，内务大臣可命之停止，甚或解散之。每岁派员巡视各地方，实地调查，虑民隐不得上达也。”在此前后，他还具体考察府、县、市、町等地方自治机构具体运作情形。
（1）东京府：东京府知事系敕任官（即由天皇的诏书任命的），直隶内务省。府会议员多人，参事会员数人，皆以知事为之长。知事官房是办事机构，分工管理选举议员，一府行政，财政，教育，宗教，兵事，户籍，农工商，森林原野，水产渔猎，度量衡等诸多事务，惟东京府的警视厅是独立于府署、与府署平行，直隶于内务省。府会每岁九月后开会议决来年应办之事并地方担任税额，有府、县税以支办一府的事，与国税划然为二。
（2）琦玉县厅：有县厅知事，组织机关与东京府无异……县会有议员，参事会有成员若干……每年的预算出入，经县会决议，先定支出，视其成数以定收入之额，务使收支适合。
（3）东京市役所：日本市制为下级自治团体。市长由市会公举，与町、村同。有市会又有参事会，用合议制，直受府、县监督，与町、村异。东京市会有议员，参事会员若干人（包括名誉职）。市役所是市长领导的行政机构……“凡关于一市公益之事件呈意见书于监督官厅，得其许可，由参事会执行之。如市区（道路）改正法，曲者改直，狭者改宽，即通行电车一事，拆让市房甚多而不以为扰，固由国民富有公共心，亦地方自治制之善也”。
（4）大森町役所（距东京20余华里）：为町长办事机构。“岁出之预算，条例之发布，由町会决议，町长执行。町村财政最重基本金。本町基金甚微，仍以收税为岁入。正项用款以役场费、教育费占多数，其它卫生、劝业、土木、救助、警备、杂支诸目为数皆鲜勘也”。
文明监狱
芥庵用四天时间参观、了解日本法院的审案过程及监狱情况，可见他很关心日本司法系统在明治维新后的改革进程。从芥庵所叙来看，日本的法律制度在上世纪初，显然已走上欧美司法独立，包括人性化、制度化的审判程序；尊重犯人权利、尊严，执法与教养、改造相结合的路。例如初审有检事、诉讼人及辩护士。当检事将作调查起诉，“犯人”由警察领入，他的头上“覆深檐草帽，面目皆不可见，以案情未定，必先养其廉耻……”而辩护人可为其辩护。二审（控诉院）判案后，不服者准予五日内上诉。大审院为最高之裁判所，“控诉院为事实裁判，大审院只为法律裁判，不复问事实。案经第一审第二审，事实业已明晰。或于法律稍有未协，可由辩护士诉之大审院研究法律之当否？务求无丝毫之出入而后已，亦云慎矣”。
而芥庵先生重点考察的是监狱对犯人的管理、犯人待遇及如何帮助犯人改造等改变了往昔东方传统着重惩罚，而不尊重罪犯人格的某些“陋习”。他恳切地告知日方的接待者：“某等特来观狱，必欲得其详为归国改良之预备。”为此，他在东京的巢鸭监狱，连续花去了三天时间。我们来看看他记下了哪些值得记下的，至今我们中国读者读来仍觉新鲜，非常感兴趣并给人以思考、启示的东西。
（1）参观狱房：共300间，是扇面式高垣石壁房，内盥具、溺器、自来水、电灯俱全。中心一厅，四面皆见，便于监管犯人。有大讲堂二，祭日、礼拜日，狱中教师集全狱犯人听讲演佛教及各宗教，无非劝善规过，使之潜移默感。楼上又一讲室略小。另一室储书籍，文理高些的犯人在此听讲、看书。犯人的饮食，每人每餐饭一、菜一、茶一。有浴室二间，每日轮六百人入浴。有黑室，不透光，通空气，是对犯人惩罚用的。有狱犯检身场，每日进工、出工，必一一到场查检，身外不许携带一物，防范严密。衣服由长衫更换成短衣。犯人的医疗所在另一院落，有医生数人，内、外二科的治疗室。储药品甚丰。肺病、精神病置别室。养病室，明窗净几。室外花圃数亩，为病者运动之所，可随意植花自娱，所以待狱犯，“则又仁至义尽矣”。
（2）犯人工厂：凡六所，每所分四间，每间百余人，一看守员监之。木工、竹工、皮工，其它若缝衣、纺织、编草帽绠……分类集中，各治其事。犯人入狱先检查身体，分最强、稍强、中等、虚弱、病者五级。病则免劳役。以后每年检查两次。如本强忽弱则令改就轻役。病者食品用牛乳鸡卵诸滋养之物。犯人制作工艺27种，每日作工若干，即给工资若干。有一定程式，多者照加，不及照减。工资分等发给，重罪给十分之一二，轻罪给十分之三，受表彰者得十分之六。犯人进狱劳动百天，方有工钱。食料，按身体强弱，作工难易，酌分量之多寡。
（3）犯人的管理：裁判所送来新犯人，先到管犯人出入、文书、金钱等事的第一课（有课长、看守长等共20人），在犯人身份帐表上登记刑名、刑期、罪名、年岁、籍贯、父母、妻室、有何职业、受何教育。（这些裁判所送人来时，即一一注明，并经警察调查确实，以防弊误。末注一条：如刑期至四分之三，察看该犯实能改过自新，许其便宜释出，谓之假释。）犯人进狱即编列番号，以后直以某番号呼之，不称名姓。狱犯进出之数有日表、月表、一年之统计表，详细比较，以何项人、何种罪为最多，考察社会有何缺点，即由此方面以施教育，用意至为深远。犯人进狱，所有衣物另储一库，不洁当即洗净。贵重之品以铁柜贮之。犯人所持钱及在狱中应得工资与支用之款逐日登记。如某日出狱，先一日将衣服、余钱发交讯问所，届时当场发落。讯问所三小间，是犯人进狱、出狱收、付衣物、讯明亲供之所。
第二课（课长、看守等共十多人）专管监狱工场，狱犯之来往书函、接见亲友等事。有电话通各工场。遇有争斗、不服管理等事，由看守员报知即往弹压。芥庵问：狱内如此多人，管理不易。设有暴动何以御之？答言：是在平日怀之以恩，教之以义，使愧悔驯伏，而不敢妄为，非能以势力压制也。本狱看守员皆老于其事，朝夕相处感情甚厚，故相安若素，易一人即难保无事。狱房外无看守人休息之所，每夜更代巡查无或间断。亲友来看望，先登记籍贯、与犯人的关系，要讲什么事。经看守长认可会面必派人监视，以30分钟为限。如远道来，有要事可延至1小时。一周许可发信一函，先交看守长查阅方送邮局。来信亦然。
（4）犯人的教育：监狱里有第四课，即教务室有教师数人，临时加雇一员，管藏书、教诲等事。有全体教诲与个人教诲。日曜日，祭日演说之外，每月教师必至各工场讲述古人嘉言懿行，有趣之事，使犯人愿意听，听得进去。是为全体教诲。如犯人中有性质不良者，随时至工场呼其人，反复告诫之。再，犯人出狱前数日，必尽言诱劝使以后不至再有不良的行为，是为个人教诲。所有藏书任人借阅。各狱房内必有书二本，备犯人晏息时观览。病者则不论何时可随意看书。据教师言，现在狱犯曾受教育者十中有三，未受教育者占十分之七，足见改良社会，非教育不为功。罪满出狱有不能谋生者，本狱必为之介绍，使得一嘬饭处，是又格外之仁也。
（5）余话：三天紧张的参观完毕，至典狱室，芥庵先生告辞时，日方典狱与先生有一番对话——
典狱言：政府岁费巨资以办理此事，实见朝廷有教民为善之责。必尽人向善，斯为尽职。犹有陷于法网者，是教育有未完备之处，不可不设法以善其后。监狱之设，禁其自由以惩既往。教之劳动，以劝将来。有教而兼养之意，所以补教育之不及也。
介庵问：贵国教育之发达、政事之修明，将来犯罪之数可望减少否？
典狱答言：法学家言：文明进则犯罪益多。一因生计程度愈高，百物腾贵，贫者无以为生，则作奸犯科之事益众。一因保护人民权利，法网不得不密。网密则触犯易。且警察严明，有罪不能幸免。所以犯法之事与文明之进步适成正比例也。
环境保护
环境保护，是每个国家，在走工业化、现代化这条路时必须面对，绝不能忽略的大问题。20世纪初在日本，似还没有明确提出环境保护这个问题。然而在其走向工业化、现代化进程中，某些措施，如人民饮用水的洁净与保护，防疫，森林的保护和营造、管理等的政策、举措，还是体现了对人的生存环境及生态的保护，其效果也是好的，仍然值得镜鉴。现在我们来看看芥庵先生对于这类事项的考察、记载。
（1）水的净化、保护与饮用水水质的监管检查。用水是关系人民健康的大事。东京设有水道局（即供应自来水的机构），占地十万坪，水从30里以外的地方引来，用科学方法经四道工序加以过滤、净化，“使水中杂质细菌无一留余”，就连池内的过滤砂层，每年必翻晒一次，年久则换新砂。至第五净水池“则上覆炼瓦，纤尘不得入”，最后入量水池，分送各区。东京的供水量不小，水管延长达一百多里。东京还有用井水的居民，市里设有卫生所，井水由各区警察呈验一次，以玻璃瓶入药水蒸之测试，“有琉酸者见白色，硝酸者见黑色，亚硝酸则见蓝色，安姆尼亚则见红色，不宜于养生，必查其毒所由起而速治之”。
此外，国家还颁有水道条例、下水道法、河川法、防砂法，在全国范围“增进公益，消除公害”。
（2）卫生防疫。介庵访问了日本内务省的卫生局。“卫生局分保健、防疫、医务三课。大端在保护人民共同之健康，防御一切危险之侵害。盖天行之灾害，非一私人之力所能防遏。故用国家行政权力，以法律命令保卫共同之安全。其行政机关在地方则责成各州县之警察部内卫生课——有预防警察及法规，如传染病预防法、饮食取缔法、污物扫除法；有保健警察及法规，如管理病院及看护人取缔法、急救疗法。中央则在内务省卫生局另有卫生试验所、血清医院、痘苗制造所、传染病研究所、日本药局方调查会、中央卫生会，皆受内务大臣的监督委任。”芥庵说：“文明益进，生命益重，种族竞存，个人之健全，关系一国之强弱，所以卫生占行政之一重要部分，非无故也”。
（3）防自然灾害。日本是岛国，飓风、地震是两大自然灾害。日本在上世纪初，即设有中央气象台，“每日视气温、气压之度预报天气，并电达京外各处。预测风雨十常能得八九，地震则不能全知。”导观器械室，有寒暖、干湿、风力、雨量、日照、地震等计，均有自动机以墨针自记度数于纸。“另有试地震室，虽微细之震亦能觉之。如震四十度以上则房屋有倒塌之虞，立即报之各处使速迁避”。
（4）森林的保护、营造和管理。为了解这方面情况，芥庵专访农商务省的山林局。该局依国家颁布的森林法管理林务。全国划分林区设林务官以管其事。森林分六种，一御料林（皇宫用）、二国有林、三部分国有林、四公有林、五社寺（神社、寺庙）林、六私有林。另有保安林，为地方公安公益专用，但他们不得剪伐上述六种林。森林警察专为保护林业而设奖劝，有法斧斤以时（指依法有时序地用林），所以“材木不可胜用也”。接着他又去东京大林区署访其署长。该署掌管东京区域内国有林事务，林业的经营，大致是国家推广、经营大林，令人民经营其小者。经常调查，写出意见、方案，并实测绘图，经农商务大臣许可，方可付诸实行。最后，芥庵还去黑村林业试验所专访其所长并实地参观，记下其参访感受：“所长言：本所受农商务省之监督，试种林木，有心得即布告全国仿效改良。”“导观标本各室，储本邦重要木植200余种，各木纵面横面、外皮内纹，排列揭示。有建筑材、装饰材、器具材分门标列。造林所用一切器械，制纸、制绳、火柴、樟脑、香菌、木耳之原料。最巧以树片制成带帽光纫如丝。午后观所内苗圃，占地四万余坪，苗木以松杉科种类最多，大抵皆宜于造林之树。有欧美印澳与本国各地所产分圃试种，以资比较。有土壤试验，光度试验，科植距离试验，水量吸食试纸试验。我国所视为小人之事而不屑为。彼中学士、博士者流日疲心于柯条根叶之间而惟恐不及。诚知其为大利所在而生人之必需也已”。
正像芥庵在本著中，拟向“我直隶”提的改革建议中所说：“林木能防砂固堤，河道便于转输灌溉，尤有互相关系之理，故国家监督严厉，不使有荒弃之原野，淤塞之港渠。我直隶山尽濯濯，河皆淤浅，材木取自异地，流水汛滥无归。民间鲜葱郁活泼之气象，工商各业发达益难。兹事体大，宜设专局聘外人之精森林水利者遍履各地，因势利导，务使林政修明，川流四达。林树有变换土质之效，河堤无崩决填溢之处。十年之后斥卤（注：盐碱地）尽为膏腴。食利于林野河川者众矣。”芥庵先生对山林河川养育
2007-10-19 22:05 